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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人碑|血色元宵节,“请看日寇之残暴!”

发布时间:2025-02-12 14:16:01

  郑州大轰炸后,断壁残垣、关门歇业的大隆商店(敦睦街和大同路角),1943年,(美)哈里森·福尔曼 摄

  老话说:不出正月十五都是‘年’。

  农历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又称“灯节”或“上元节”,是中国春节年俗中最后一个重要节令。正月十五让“年”戛然而止,却也把“过年”的氛围推向高潮,故民间素有“闹元宵”的传统说法。

  夹在汴洛之间的郑州,民国时期元宵节的狂欢活动,不但形式内容上不亚于两位古都邻居,更因为京汉、陇海两条铁路大动脉交汇于此,是华北的交通枢纽,带来了商业文化的蓬勃发展,让元宵节成为了郑州人民那时的狂欢节。

  民国《郑县志》上说:

  “自城十字街至西关,迤逦至车站,谓之‘灯市’。出售各色华灯:人物有老子、美人、钟馗捉鬼、刘海戏蟾之属;花草有栀子、葡萄、杨梅、柿、橘之属;禽虫有鹤鹿、鱼虾、虎豹、龙马之属。其奇巧,则有琉璃球、云母屏、水晶帘、万眼罗、玻璃瓶之属;其豪华,则有料丝鱼舫、丝珠明角、镂画羊皮、流苏宝带之类。品目繁多,难以枚举。好事者好为藏头诗句,任人揣测,谓之‘猜灯谜’。若祭赛神庙,则有社伙(火)、鳌山、台阁、戏剧、龙灯、烟火。无论通衢小巷,悬彩吊灯,星罗棋布,皎如白日,喧阗彻旦。”

  1938年2月14日,又是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虽然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原河南省主席,时任河南“绥靖”公署主任的刘峙,作为华北抗日前线的总指挥,畏敌如虎,日退百里,相继丢失涿州、保定、石家庄、邢台、邯郸、安阳等城,日军追之不及,其“长腿将军”的“威名”更“誉”满全国。日寇此时已经占领豫北大半,铁蹄逼近黄河,集体和零星屠杀的报道,包括日军飞机轰炸安阳,制造“十·一三”惨案的报道,多见报端。

  豫北的难民不少也南下郑州,元宵节前一天,最后一列从豫北开来,黄河铁路桥封闭不通。拖家带口、呼朋引伴的难民,无计其数,火车站的票房里、住家户的过道、店铺的廊沿下都住满了人,个个面黄肌瘦,衣不遮体。

  郑州人口猛增,物价一天三涨。

  饶是如此,多数郑州人,并没感觉到危险临近。

  去年(1937年)冬天,日本侦察机也曾几次“光临”郑州上空,地面高射炮懒洋洋打两炮,例行公事。很多郑州市民并不觉得危险,反而纷纷出来抬头观看。一般人心理上,还认为稀罕而有趣。此时日本在郑州的领事馆,因为进行间谍活动已经下旗闭馆,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还自行脑补,说日本有领事馆在郑州,所以日本飞机不会来郑州轰炸!

  那时候的郑州人民,民族意识和危机感并不强烈,到处是漫不经心和听天由命的情绪。觉得有黄河天堑阻隔,太平日子还有的过,甚至有些人听信了日特汉奸的欺骗,觉得日本人来了又怎么样?不过改朝换代罢了,照章纳粮就好了。即便是飞机轰炸,1930年中原大战,蒋介石方面就搞过郑州。对日本法西斯的狰狞兽行,以及工业国对农业国的不对等碾压程度,根本缺乏认知。

  不仅群众如此,即便是国民党官方,也不乏这种想法的人大行其道。

  轰炸当日,李宗仁的亲信、大学教授甘介侯正好在郑州。听到警报声警惕性极高的他,预感形势不妙,非要拉着津浦路局在郑办公的处长沈熙瑞,从所住的中国旅行社招待所离开。沈却颇不以为然,告诉甘:

  “郑州从来没有炸过,没有事,就是这里谈好了。”

  要不是甘介侯执意要走,坐上黄包车,疾驰向东,后果不堪设想。

  元宵节当天,风和日暖,晴空万里,郑州人民依旧沉浸在狂欢的气氛中。

  10时左右,旱船、龙灯,高跷等许多游艺项目,正在准备上街公演。郑州市民和十里八乡的群众,素来都有上街游玩的习惯,所以一大早都赶来凑热闹,生怕好位置被别人占了去。火车站附近的大同路、德化街等商业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鸿兴源、五美长、大隆商店、老天宝等许多大商号门前,五颜六色的彩灯和其它的一些节日布置,以及促销活动,让大家流连忘返,目不暇接……

  突然,老城西南角防空警报台上,响起了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天空,接着照例地实行了交通管制。人们还以为几十分钟以后,就可以继续游玩,只敷衍地停止了行动,在树下、房檐下,所谓的隐蔽处,稍事休息。没见过飞机的,甚至就站在大街上,翘首北望,仿佛一场表演。

  11时许,日本飞机来了。

  根据《申报》报道:“敌机十二架,由安阳起飞,过新乡到郑州,狂行轰炸。十一时许,先来一架,次到三架,旋又来两批,各为四架,共计十二架,皆为重轰炸机,向车站附近及各军事交通机关,繁华街市及平民住所,肆行投弹轰炸,并用机枪扫射,连续不断达两小时之久,计投弹一百余枚(一说六十八枚)。

  轰炸持续到下午1时许,日机才离去。

  《新华日报》报道:“平汉、陇海两路铁轨及站台附近,炸毁多处,至郑埠商业区域之大同路,落弹尤多。华安饭店、五洲旅馆等处,悉成灰烬,无辜居民伤亡者达二百余人。美人开办之华美医院,亦落三炸(弹),幸而未炸。”

  日机轰炸的区域,是当时郑州最繁华的地段,也是郑州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即今靠近郑州火车站附近的大同路西段及二马路一带。郑州能叫上号的大饭店、大宾馆,基本都集中在这一区域内。

  顿时,这里成了阿鼻地狱。

  炸弹爆炸声、机枪扫射声、高射炮射击声、房屋倒塌声、人们哭叫声……响成一片,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

  二马路的顺兴旅馆,幸好没有被炸弹直接命中,也没有人员死亡。只砸落一根气浪掀翻的钢轨,贯穿三楼平台,直插转楼中间的大厅。所有的门窗玻璃全部破碎,所有的灯泡、茶壶、茶碗,都从桌子上震落到地上打碎了,天花板也大多被震下来,很多床、桌也改变了位置或翻倒在地。

  茶房郑伯铭,大难不死,赶紧到街上去看。

  只见平汉、陇海两个火车站瓦砾成堆,房屋倒塌,电杆倾斜,有些树木、电杆上血肉模糊,铁轨横七竖八,与血肉之躯粘连在一起,街上到处是死尸,惨不忍睹。

  大同路、二马路交汇处的华阳春饭店,当时郑州的最高建筑,也是郑州最豪华的餐饮一条龙设施,全部被炸塌了,变成了一大堆瓦砾。

  华阳春饭店内的浴池工人赵常海,下班之后,原本跟朋友坐在饭店门口闲聊。轰炸袭来,被人群裹挟进了华阳春。没有经历过战火的人们,想当然地认为,楼高结实,几颗炸弹又能咋样?

  “炸弹的爆炸声把这座大楼震得摇晃起来,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头顶就象山崩地陷,砖头石块劈头盖脑砸落下来。我只觉得浑身动弹不得,耳朵嗡嗡叫,眼前一片黑,看不到一丝光亮,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一切都来得这么猛、这么快,进来的人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死去了。那么我呢?怎么还活着?”

  好在一根大梁棚架,顶在赵常海的头顶上,他成了两名幸存者之一。不过,他被从瓦砾堆中挖出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虎口余生的赵常海,出来之后,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四层楼的华阳春被炸平了,第一旅社、五洲旅社、邮政总局、铁路机械厂、火车站,这一大片建筑物都被炸成废墟,电线杆倒了,大树歪了,树上还挂着一只死人胳膊,挂着被炸飞的破衣、血肉。扒出来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的没有头,有的被炸成两截。就连他们的亲人也难以辨认,那惨状,看了使人心惊肉跳。”

  小姑娘吕秀贞,当时在郑县民众教育馆当干事,还不满17岁。

  她看到在银行街(火车站附近,拆迁改造时消失)上,有位妈妈被炸死后,躺在血泊里,怀中的婴儿还在哭着吮奶。

  吕秀贞有个非常要好的同学笙妹,当天上午穿了件大红缎子旗袍,带着邻居几个小姐妹,一起到街上观灯。空袭时,笙妹跑不及,就爬在大同路南侧一家商店的房檐下,小姐妹们被人流裹挟,大家互相找不到了。

  空袭过后,别人都回来了,唯独不见笙妹。

  家人多方寻找,最后才在德化街南头路东的电线杆上,发现一大片红缎子衣片,像是笙妹出来穿的那件衣服上的。才知道,笙妹已被炸得粉身碎骨。

  笙妹的母亲手握衣片,为唯一爱女的惨死,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后来就把这些衣片装棺埋葬以寄哀思。

  空袭结束后,甘介侯专门跑回去看。

  只见到处是破砖烂瓦,到处是死人。见过世面的甘介侯立刻联想到:

  “与炸上海大马路的先施公司、南市车站的难民,以及广州人烟稠密的东华路,是一样的惨无人道。”

  当天轰炸之后,华阳春废墟上,陆续还有工人家属在继续翻找,一直找了二十多天,才彻底绝了念想。

  一位老大爷,含着眼泪不断挖掘,手指头都抠烂了。有人问他挖找的是什么人?他哭诉说:

  “我家八口人,原住北平。芦沟桥事变后,局势危急,不愿坐当亡国奴,变卖家产后全家南逃,先后到南京、上海、广州、武汉,到处难以安身,三天前又来郑州,住在这里。”

  市民葛志昌回忆,当天他们家正准备过节饭菜。听到警报响,一家人赶紧躲进防空洞,日本飞机扔院里一个炸弹,炸毁了三间房。已成惊弓之鸟的葛家人,从防空洞出来后,赶紧收拾财物,向乡下跑,路过三益街,看到一片房子被炸坏,旁边有九具被炸的尸体。

  市民丁宝珍回忆,当时他在福寿街三义水果行买东西。忽然警报声起,迅速跑进防空洞。轰炸结束后,出来一看,附近房倒屋塌,“死的一片要有三十多人,有的腿挂到树上。”回家途中,走到三多里(估计是钱塘路、一马路与西三马路、陇海东路之间,今世贸购物中心附近),看到一品香饭店也炸成一堆乱砖碎瓦。

  一位叫魏树人(魏巍同志的郑州亲戚)的回忆中,也证实了日军郑州大轰炸的残暴,他说:

  “到东大街家门口给了车夫钱,到家(郑州人都知道的魏家大院)一看,中厅院一棵海棠树上挂着一个鲜血淋漓的断臂。很奇怪,我这住宅前后五节,南北长少说也在百米以上,横宽也不下三十米,房屋并未损坏,那来的断臂呢?看门的说,西邻被炸了,可见炸弹的分量!”

  这场大轰炸,彻底改变了郑州人的心态。

  吕秀贞回忆说:

  “像这样,顷刻之间,祸从天降,家破人亡的惨状,在这一天的郑州究竟发生了多少起?谁也说不清。而房倒屋塌,随处可见,使许多人失去了住所;痛失亲人的号哭声,到处可闻。从此,郑州人不再迷信神道了。却又像惊弓之鸟,有远亲的就投奔外县山里逃避;没有外地亲友者,也都携带干粮和一些必要的和珍贵的物品,早出晚归到乡间林野里躲避。繁华的郑州,顿成十室九空,萧条冷落之地了。”

  不过,这只是日本侵略者“馈赠”给郑州人民的“开胃菜”。

  说到这里,还要说个值得关注的“汉奸”问题。

  日军在这次轰炸中,除了造成大量无辜人民的死亡和民用设施的倒塌外,实际上对军政设施的轰炸,还是非常准确的。车站枢纽不说,邮政局、交通部长途电话局、警备司令部和公安局,这些重要目标都被一一锁定。

  问题何在呢?

  著名诗人臧克家,两个月后,车过郑州,曾做短暂访问,最后得出结论:

  “郑州有三多:汉奸多,乞丐多,妓女多。这全由于穷困一个原因造成的。敌人在此处曾成立过特务机关,汉奸的大本营就在这里,听说开封还设有支部。前几天,在这里捉到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他正在向水里撒放药粉。汉奸组织是那么严密,我们防范得这样粗疏,郑州已经成为军事中心了,而旅社里却不大见到警察的影子。”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教育群众,特别是教育青少年,提防一小撮民族败类兴风作浪,都不应该被视为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根据现有资料统计:

  1938年2月14日到3月26日的一个多月时间,日军先后出动飞机12次、161架、投弹205枚轰炸郑州,炸死炸伤864人,炸毁或烧毁民房510间、教堂1座、火车站站台、铁轨5段、火车皮7节及车站附近大部分建筑设施。

  从1937年9月18日,日军轰炸浚县南王庄火车站,到1937年5月2日,日军轰炸鲁山县城,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日军在河南实施了“无差别大轰炸”,持续八年之久。

  抗战时期初版的《河南防空业务概况》说:“溯自抗战开始,敌机不断空袭我后方各地,举凡不设防城市,文化机关,慈善团体,以及偏僻乡村,莫不被敌视为轰炸之目标”。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统计,河南有94个市县(当时108个)都挨过鬼子的炸弹。

  日军飞机轰炸直接炸死炸伤平民21544人,其中:炸死6662人、炸伤3458人、原始资料未分开统计死伤11424人。

  炸毁民房48353间,街道36条,工厂6座,飞机场2座、飞机1架,村镇3座,市场3座,天主、基督教堂3座,帆船18艘,火车1列、火车头2个、车厢15节、铁轨5段,黄河铁桥2次,大车10辆,汽车2辆,粮食80000公斤,农具21500付,其他财物损失折合1937年法币124560元。

  相较周边各省,河南人民所受日机轰炸持续时间久、造成损失大、范围之广,都远超前者。

  那么问题来了,是日本人按照“旧地图”,还有过时效的航拍照片,“误炸”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1939年1月24日,日机轰炸洛阳时,被我方高射部队击落一架,俘获敌空军人员7人,其中有敌中队长杉田荣治,在其身上搜得出发时的命令。上面明确写到,要求其“向人烟稠密之市区投弹轰炸,藉以沮丧中国之民气。”

  从这个角度来说,日本侵略者完全没有达到目的。从它们轰炸中国人民之日起,它们不但没有吓倒中国人民,反而促使了中国人民的觉醒。面对日机的狂轰滥炸,中国人民并没有因此屈服,他们勇敢地选择和日本帝国主义的残暴罪行做坚决抗争,为了抗战的最终胜利,更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和解放,而继续战斗下去。

  一位叫李桦的记者,也随臧克家等人一起组成的访问团,路过郑州。在郑州火车站的残垣断壁上,他看到一行殷红如血的大字:

  “请看日寇之残暴!”

  看到之后,中国人该怎么办呢?

  同行记者陆沉在一篇名为《郑州五月的清晨》的报道中,这样写道:

  “这次的浩劫,又在我的深心投下一个悲凉的暗影,然而在警报解除了以后,我仍然是忍不住想着跑去看,因为,凶残的敌人即能撒下仇恨的种子,我就决心要把这血的仇恨深刻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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