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申公豹
你是申公豹。
你的母校是一个十八线小城里的双非医学院校。
你是你们村里第二个大学生,上一个是你爸。
你爸一辈子在这个双非医学院教解剖,最爱跟学生说的是,高考不是全部,考研还有机会。你是你爸带出来最成功的学生,如今在沿海大城市的大三甲里读博。
你考上学的那天,是你爸一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教起学生来像吃了大补丸似的。你还有个小你十岁的弟弟,八岁就嚷嚷着要学医,你是他最好的榜样。
大三甲机会多,人也多。老板底下有二老板、三老板,还有大师兄大师姐以及跟小老板开「夫妻店」的小老板家属。
你笔试第一的光环很快退去了。
「勤能补拙。」你爸这么说。
于是你几乎住在医院,不住医院的时候就住实验室。没人想值的班你值,没人想录的数据你录,没人想做的随访你做,没人想干的活你干。
本科实习生私下偷偷说,申老师好像不用睡觉。某个深夜,大老板从某个酒局结束返回办公室拿东西,意外看到了你仍在努力的身影。
「小申,以后大有可为。」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的大老板拍了拍你的肩膀,再次离开了。第二天你起了个大早,大师兄来上班时看到你愣了下:「一周三个班还这么精神呢?」
此时正值你读博最后一年。
半年后,科室年会上,大老板喝到尽兴,顺手宣布要将唯一一个留院名额要给坐在自己旁边大师兄。大师兄,本校出身,本地出生。众人纷纷举杯,你坐在角落默默喝空了一整壶,脑海中浮现起一句话: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大师兄是个好人,但你总觉得他有点不着调。大师兄爱吃、会偷懒,在医院值班时,他变着花样从点你没听过的外卖、奶茶、咖啡,每次都不做声放一份在你旁边。
但你宁愿吃食堂冷掉的盒饭。
「当医生就像修行。」你爸这么说。
你一天不敢懈怠,更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02. 阐教
你是国内顶尖大三甲阐教医院的一名普通医生。
你很想这么说,但实际上,你只是阐教医院牵头的医联体里一个周边区县城市二级医院送来委培的。
开全院大会的时候,你差点没抢到最后一排。
远远的,这两年刚上来的无量院长在台上慷慨陈词,忆往昔峥嵘,但你没咋听,反正钱也发不到你的口袋。
上一任元始院长已经退居二线了,这几年基本不在医院出现。你认出台下坐在第一排,胖胖的笑咪咪的是太乙医生——听说已经定好要留院了。
但你也觉得跟你没什么关系。像这种本地出生、本院出身的人,你连羡慕的情绪都无法调动。你时常意识不到,太乙医生和你也是同龄人。但那种人生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以至于也不怎么愿意费心去想象。
太乙旁边,瘦高的冷着脸的是申医生,你有所耳闻。
那是真卷啊,这一点上你其实挺佩服他的。但每次听到有人说,「申医生是小镇做题家的成功」,你心里又总是有些茫然。
什么是小镇呢?
是的,申医生也是十八线小城里考出来的学生,但他爸好歹也是教解剖的教授。不像你,脑子一热在高考志愿里填了临床医学,但家里往上数三代往旁看八支,跟医学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全家都为你高兴,全家都出不上主意。医生到底要怎么当,全家没人知道。你其实直到现在也还不太懂。
那什么又是做题家呢?你从来不敢如此自称。
人生唯一一次考双百分是在小学三年级,人生上一高光是考上医学院。随着年龄增长,你无痛接受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全家人长期对你当医生的事实感到骄傲,同时持续性不遵医嘱,偶尔像忘了你也是医生一样,骂现在的医院果然挣得都是黑心钱。
要不要转行呢?你偶尔冒出这样的念头,但通常不能持续5分钟。
台上,院长已经从追忆往昔到了展望未来,而你已然悄悄尿遁。
阐教医院的大礼堂里乌泱泱坐了几百号人,没人会注意到你,这一点你相当自信。
03. 土肥坡
你是从土肥坡里考出来的。
这一路的记忆已经被模糊成凌晨五点的冷风和暖烘烘的不能辨别内容物的大锅汤。abandon,abandon,你是真的在无数个被仰卧起坐折磨的夜里复习过英语。
说起来好笑,你第一次考虑转行是在某次普通的茶歇。
本科毕业之后你无缝链接了本校的专硕,对着老板尽力展现自己的青春活力和剩余价值。主任是个高水平医生,虽然指使起人来不遗余力,但碰到病例眼里仍有对发刊的渴望。
你在主任手下贴了半年化验单,而对着满桌甜品搞不懂什么是蒙布朗和布朗尼,按照土肥坡的老家做法,只会把它们一锅全煮了。
直到从科里辞职出去的师兄悄悄把你叫来,说,专门给你留了点果冻,你爱吃的。
哦,后来你才知道,这种装在陶瓷小碗里得用小勺挖着吃,带一股挥之不去鸡蛋味的东西,原来叫布丁。
好在毕业的时候你顺利拿下了四证,主任眼皮一抬告诉你要进来硕士学历不太够啊。你想说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又想说当初都讲本校系统互相有个照应,话到嘴边却看到桌面上 top3 院校博士的简历。
你说哦,哦,那主任以后多多关照。
你又回到了土肥坡,最高兴的是你父母,他们没听过什么国自然青年长江,但身边的孩子是真的。你时不时帮亲戚朋友挂个号,突然就成了同辈里最有话语权的人。偶尔你抱怨科室里一个萝卜一个坑,父母给你夹一筷子红烧肉,问,那给领导送点茶叶不?
土肥坡其实也不差,你想。机场修起来了,医院也翻新了,改革几年设备引进,硬件设施不比哪儿差。不能辨别内容物的大锅汤,也越品越有滋味了。
但某天大查房的时候你看着病历突然觉得刺痛,领导亲切安慰,患者十分感激,你却意识到隐隐的不对。
为什么不手术?为什么不让转院?你最后的勇气变成了向领导的讨教,你想说我之前看过的……
领导从科室的大锅汤里舀出来一碗给你,问,知不知道这锅汤是谁出钱?
你摇头,领导哈哈大笑道,你太年轻了,再过几年你就明白我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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